歲時春已半,人間正芬芳。
春意盎然的時節(jié),我終于插個空出游,卻不是看花,而是巡賞青綠。
窗外,載滿了春日光點的香樟宛若一道道綠色屏障,嫩小的紡錘形新葉在微風的逗弄下?lián)u曳生姿——這趟旅程便已開始。走出校門,更得滋味:草綠、墨綠、苔蘚綠,茶綠、純綠、墨玉綠,褐綠、黃綠……我舒身展臂,恰時,惠風和暢,池塘里微波蕩漾。
曹家屋場的蘇大爹坐在一把靠背椅上,指尖夾著的香煙即將燃盡,靠背椅搖得吱呀作響。我這才發(fā)現(xiàn)已走到了大爹的家門口,連忙整理衣角?!袄蠋?,坐一下子噻!”蘇大爹吐著煙圈,靈活地晃動二郎腿,閑適自在。在石橋的日子里,我是蘇大爹家的???。老人家六十多了,身板硬朗,尤其健談。聽蘇大爹扯談,多與種植苗木有關(guān)。屋周圍滿是桂花樹,高過屋頂,大如傘蓋,三伏天好在樹下躲陰乘涼。
蘇大爹有兩個兒子,勤快、能干,各自起了屋住開去,聽說還在城里買了房子,把孩子安頓在城區(qū)學校讀書。
“老師,我?guī)愕矫缒净乜纯?!”回頭一看,正是蘇大哥。我爽快答應,隨即鉆進他的車里,由著他開車向東駛?cè)ァ?/p>
目的地是洞家沖,距此有一段距離。我頭靠車窗,任雨后透鮮的空氣鉆入鼻腔。山風微拂,滑過我的肌膚,涼爽舒適。車過烏石潭水庫,新修的水泥路彎繞、盤旋,向仙峰嶺東麓延伸。
路邊的野樹與雜草蓬勃生長,滿坡新綠,層層疊疊,牽引著我的視線。
車子戛然停下,原來我們已行至一片高地。下車,我迫不及待登高舉目——本就是泥巴地里滾大的伢子,如今得返自然,自是欣喜若狂、激動不已,甚至想向著無邊的山野風光縱情高歌。
沿著水泥道緩步南行,陳家大山、李家大山、關(guān)山、三仙嶺鋪展開去,山脊如龍,身披綠鱗,蜿蜒南伸。石橋緊鄰柏加,境內(nèi)山丘起伏,山環(huán)水繞,植物多樣,植被豐厚。山嶺下,山村一覽無遺,田疇交錯,阡陌縱橫,村道伸向家家戶戶,屋舍儼然,白墻紅瓦,柵欄圍護,有如美廬清苑。山洼里,煥發(fā)新綠的杯苗,一片片,一塊塊,在大地上鋪陳,把大地調(diào)成淡綠、翠綠、青綠,山村被裝點得亮麗而有生氣,“好一個美麗宜居村莊”。
“那里就是新塘沖水庫。”順著蘇大哥手指的方位,隱約可見山坳里一泓狹長的碧水。記得去年初冬的一個傍晚,我循山路尋蹤探秘,得以邂逅這個清幽澄碧的水庫——水平如鏡,沒一絲雜質(zhì),如綠寶石般鑲嵌在一塊寬大而厚實的綠毯上。原來在這山嶺上可以俯瞰它的全貌,真是幸甚至哉。
“石橋范圍大,山嶺多,生長著各種樹木,像酸棗樹、板栗樹、枇杷樹、香樟、樸樹、欒樹、紅豆杉,野生的、栽種的,都有?!碧K大哥扳著手指頭,嘴里不停地說著。的確,小徑邊、山坡上、塘壩旁,隨處可見這些生命力極強的樹,尤其那些酸棗樹,連成一片,每到秋天,熟透的果子黃燦燦的,垂掛枝頭,似一片片燃燒的云霞。只要你進入村口,就可見一棵野生的酸棗樹,聽說樹齡有幾十年了,偉岸挺拔,冠大蔭濃,枝葉蒼翠,繁茂堆疊,自然地鋪展開來,仿佛要把道路攬入懷抱。
“這片山頭,我開墾種植了千株丹桂。”蘇大哥走在前面,我緊跟其后。說到樹,蘇大哥再熟悉不過了,如數(shù)家珍。西邊這片山嶺,少了一些山野氣,明顯是經(jīng)人精心打理的,卻又對外開放,如丹桂莊園。桂花樹有金桂、銀桂、丹桂等品種之分,花有乳白、金黃、橙紅等顏色之別?!斑@片山地原來多年荒蕪沒人打理,我就用家門口最好的田跟人家換過來,看似吃了虧,其實土地并無好與不好,關(guān)鍵在人。我把這片荒地開墾出來,種植丹桂,你看看,這不也蠻好嗎?還是事在人為呢?!蓖K大哥,我肯定地點點頭。滿坡蔥翠,置身其中,遐想無窮,我久久不愿挪步。
靠南的坡地上,是成片的油茶樹,油綠的枝葉齊齊地努力向上生長,陽光映照下亮閃閃的,颯爽可愛。這種典型的南方花卉植物,花大而白?!澳蠂屑螛?,花若赤玉杯。”梅堯臣將它描寫得形象、貼切。石橋多丘陵,山清水秀,環(huán)境溫潤,尤其是雨天,常見山村云霧繚繞。不論是地理位置,還是氣候條件,都很適合油茶樹生長。“老師,我們祖祖輩輩都在努力把土地劣勢變優(yōu)勢,在荒坡上也大量種植了油茶樹,多年來埋頭耕種,如今迎來豐收,秋冬來臨就開始上山收果子了?!?/p>
蘇大哥會生活。人家要住山腳下的樓房,他卻在這山嶺上建一棟平房,屋內(nèi)生活設(shè)施一應俱全。他招呼我進屋聊天喝茶:“平時,我們就住在山上,清靜。在這嶺上吹吹風、發(fā)發(fā)呆,像過神仙日子一樣?!蔽易屑毚蛄恐缹γ娴倪@個青年:中等個頭,皮膚被曬得黝黑,顯得身子骨更結(jié)實;一件細格子長袖襯衫,一雙黑亮有神的眼睛,顯得清爽、精神、自信。
“我出去創(chuàng)業(yè)早,村子里第一個利用互聯(lián)網(wǎng)賣苗木的就是我,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。我成了村子里先富起來的人之一。2015年,人家使勁往城里擠,我就選擇回鄉(xiāng),繼續(xù)創(chuàng)業(yè)。這片山頭千株桂花樹,種植幾年了,長勢喜人,一到中秋,你若來樹叢里穿行,花香濃郁,讓人振奮?!碧K大哥一邊呷茶,嘴里嚼著幾片新鮮的茶葉,一邊饒有興趣地聊著。我是一個忠實的聽眾,聽他講自己創(chuàng)業(yè)的故事,若有所思。
“以前苗木生意好,高大一些的桂花樹可以賣到四五萬元一棵,近兩年行情沒那么好。但我認為,創(chuàng)業(yè)與守業(yè),守業(yè)更重要,要守得住。我喜歡朝前看,凡事眼光要長遠。即使暫時賣不出去也沒關(guān)系,這滿山青翠不也很好嗎?偶爾有遠近學校的老師組織學生來此研學,既觀賞好景致,又培養(yǎng)了學生從小愛綠、護綠的意識,讓‘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’的種子根植在下一代的心靈里,這也是很有意義的事情?!碧K大哥直言快語,頗為豪爽。我挺佩服這位學歷并不高,但實踐經(jīng)驗豐富、好學上進的年輕農(nóng)人,多年在外打拼和積累,成就了他今日難得的識見。“你看進山的這條水泥道,有一公里多長,前年把路基整實了,去年就鋪上了水泥混凝土,都是我出資修建的,沒讓村里鄰舍出一分錢,也沒勞村民出一分力,但大家共享這條致富路。能為鄉(xiāng)里做點小事,我樂意?!?/p>
俗話說,一枝獨秀不是春。像蘇大哥這樣回鄉(xiāng)創(chuàng)業(yè)的,村子里還不止一個。龔珈民就是個“苗三代”,大學畢業(yè)后返鄉(xiāng)經(jīng)營苗木產(chǎn)業(yè),在綠心耕耘種樹,種植面積超三百畝,用新技術(shù)、新品種帶動更多苗農(nóng)致富。眼前這個青年,果敢,有實干精神,心里時刻裝著“青綠”,讓我打心眼里佩服。
20世紀90年代,勤勞的鄉(xiāng)民看準時機,順勢而為,開始大面積種植苗木,山頭、地里、屋旁,就連家門口的一塊空地也舍不得浪費,都種上了苗木,還培植精品造型樹、景觀樹,花木遠銷全國各地。區(qū)域內(nèi)十大“花木名匠”,石橋就占了兩位。石橋成了名副其實的“花木之鄉(xiāng)”,“植綠”“生綠”已植入人心。正是在這個背景下,涌現(xiàn)出了蘇大哥、龔珈民這樣的新一代“植綠”“護綠”好青年。
翠嶺北望,明晃晃一條銀鏈,那正是瀏陽河第四道灣:團頭河。河水由東往西,一路輕歌,緩緩而來,在梅怡嶺下拐個急拐,又迤邐北去。河面上一橋飛架,氣勢如虹,連通南北;橋上車馳如飛梭,畫出一條條銀線,在星沙與跳馬間往復。我隨其中的“教育”銀線來到跳馬,跳馬村民則牽著“花木”銀線,將一幅幅山鄉(xiāng)畫卷送至全國?!皥F魚抬頭,皮撮裝珍珠”,這是當?shù)亓鱾鞯乃渍Z,意即遍地黃金。我想了想,可不是嗎?和氏璧、流沙金,自然是深埋大地千百年的寶藏,人們對它們心馳神往,卻忘了覆蓋于地表的花草樹木、江河風土更是珍寶。它們?nèi)缪鯕獍銖浡谌藗兩畹姆椒矫婷?,日益提升人們的幸福指?shù)。
我注意搜尋著“似團魚抬頭的那個山嘴”。昔日這一帶唯一的船運碼頭,那欣欣向榮的繁華景象,似乎在我眼前掠過?!捌ご檠b珍珠”的繁榮延續(xù)至今,石橋、柏加花木基地連成一片,石橋人用雙手塑造石橋,發(fā)家致富,橋與路、花與木,讓我們走出又步入石橋。
春分時節(jié),花柔柳困,春情繾綣,然青綠爛漫。我靜靜地欣賞,沉醉于此。嶺上、坡地、山谷,丹桂一棵挨著一棵,一行行沿著斜斜的山坡,呈流線型排列,棵棵如撐起的大傘,披一色青綠衣裳,似亭亭玉立的少女,沐著暖陽,迎著清風,自由舒展著它們綽約的身姿。它們,似以藍天為背景,以大地為舞臺,正在上演一臺優(yōu)美的舞劇——《只此青綠》。
沉浸山野,滿目青山。人心所向,植此青綠。
作者簡介:
楊松林,湖南長沙人。毛澤東文學院第19期中青年作家班學員,湖南省作家協(xié)會會員、湖南散文學會會員。作品散見于《散文選刊》《湖南散文》《小溪流》《初中生》《創(chuàng)作》《長沙晚報》等。
來源:湖南生態(tài)文學
編輯:陳鳳
校對:廉治齊